《水浒传》中的“草蛇灰线法”

——水浒面面观系列之二十一

《水浒传》中大量使用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手法——“草蛇灰线法”。这个方法的要义是：作者在叙述、描写中反复使用同一词语，或者多次交待某一个特定的事物，这样便形成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索，如同蛇在草丛中穿行时隐时现，手炉中的灰漏在地上相续成线，贯穿于整个故事情节之中。这种以特定线索来结构文章的方法，被形象地称为草蛇灰线法。

中国古典白话小说产生于民间说书艺术，说书人为了吸引听众，将人物故事叙述得前后连贯，富有感染力，便要加上许多伏笔以造成悬念。这样便需要运用草蛇灰线法反复提及某一事物，逐步加深听众的听觉印象，进而产生一种特定的心理期待，从而造成情节上的高潮，产生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。随着时代的发展，原来供说书人使用的话本逐渐书面化，演变为可供案头阅读的小说后，说书人惯用的草蛇灰线法，便同时成为小说的一种艺术方法，被《水浒传》等小说大量采用。只是此时的草蛇灰线法，已被小说家运用得更加娴熟和含蓄，成为古典白话小说独树一帜的鲜明个性特征。

比如“林教头风雪山神庙”一节，对李小二以及“风雪”“火”的描写，就是运用草蛇灰线法的精彩例子。这一节开首先插叙林冲与李小二的往事，便是为下文李小二夫妻偷听陆谦等人密谋加害林冲、以及向林冲报信等埋下伏笔，而在结尾部分，作者详细写了林冲藏在门边听三个仇人对话的内容，照应了情节的开端，让开端部分扑朔迷离的酒店密谋具体化和明朗化。之后为了渲染林冲凄惨、悲壮的境遇，书中反复写到风雪交加的情景：“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”“那雪正下得紧”“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紧了”等等，使“雪”也成为一种贯穿前后情节的线索。林冲想喝酒御寒，因而才能在买酒路上看到山神庙，这便为后面他到庙中避风雪、遭遇了同样来避风雪的陆谦等人，直至血染山神庙埋下了伏笔。作者为了突出表现林冲满腔的怒火，便不厌其烦地写到火：“向火”“火盆”“生起火焰”“将火炭盖了”“火都被雪水浸灭了”等等，从而以“火”为线索，使前有伏笔后有照应，对林冲奋起杀仇的情节高潮作了很好的铺垫。

再如“智取生辰纲”一节中，作者也是采用了草蛇灰线法，前后写“瓢”达十次左右：“就用两把酒瓢舀着喝吧”“吴用舀了半瓢酒”“把蒙汗药倒在瓢里”“吴用拿酒瓢到另一桶酒里舀出一瓢说：‘我再喝一瓢。’”“白胜一把夺过吴用手中的酒瓢”“众军汉谢了，轮流用瓢喝酒”等等。在这里，“瓢”既是舀酒的器具，同时也是晁盖等人施展计谋的道具，杨志怕晁盖他们通过“瓢”来放药，而晁盖要放药又非用“瓢”不可，于是“瓢”便成为双方攻守的关键。因此，“瓢”作为道具在故事中反复出现，不是凭空布设，游离于情节之外，而是草蛇灰线、伏脉千里，成为智取生辰纲这段故事中重要的线索，让故事前后得以照应，情节发展显得摇曳多姿，从而产生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。

而武松打虎时所用的“哨棒”，则是作者将草蛇灰线法使用到极致的典型例子。自武松欲回清河县寻找哥哥起，哨棒就不离他的手，到武松一连吃了十八碗酒，在景阳岗上遇到老虎时，哨棒反复出现了十多次。这样反复地交代哨棒，让读者不仅感觉到它既是武松的防身之宝，更是其打虎的有力武器。不料当武松真的遇到老虎时，哨棒先是“折做两截”，然后又被武松扔掉，造成了很大的紧张气氛，从而突出老虎并不是被哨棒打死，而是被武松的铁拳打死的。可见，哨棒在打虎这一段情节中，起到了设置伏笔、造成悬念的艺术效果，如果没有哨棒的映衬，武松赤手空拳打虎的英雄壮举就不容易凸显出来。但作者对于哨棒并不过多着墨，只是以极其简练的文字，忽隐忽现地反复暗示，等到伏线终于发展为明线，哨棒的陪衬作用才充分显露出来。

总之，草蛇灰线法是中国古典白话小说中独特的一种结构方法，《水浒传》的作者熟练而广泛地运用这种方法，上下勾连，使宏大复杂的艺术结构达到浑然一体；时断时续，充分增强了故事情节的有机性；前引后应，暗示了人物命运或事件发展的方向，从而使小说的结构更加紧凑完整，情节发展更加引人入胜。

往期

1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《水浒传》是一部什么样的书？

2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宋江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3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鲁智深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4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武松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5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李逵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6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晁盖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7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吴用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8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杨志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9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高俅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10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上梁山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？

11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卢俊义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12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公孙胜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13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柴进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14.水浒面面观 | 张黎明：花荣是怎样的一个人？

作者简介

张黎明，1985年毕业于西北师大中文系，先后从事过教育工作、公务员工作以及企业中高层管理工作。从1985年至今，在《中国青年报》《光明日报》《飞天》《散文》《散文百家》《文学自由谈》《台港文学选刊》等国内100多家报刊上，发表各类文学作品600多篇。出版散文集《瞬间的灿烂》、励志类读物《做个知本家》（与张琦合作）、长篇小说《前途无量》、红学研究随笔集《万千滋味品红楼》。先后有10多篇作品入选不同文集，另有10多篇作品被《读者》等选刊转载，先后获得市级以上各类奖项10多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