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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安忆:类型小说的结构 | 荐读

01

戒讽刺

“结构”一章排首位的是“戒讽刺”。

我以为其实是讲职业的伦理,这话如何说?

因其开篇就道:“武人之刀,文士之笔,皆杀人之具也。”接着一句为:“刀能杀人,人尽知之;笔能杀人,人则未尽知也。”然后特别强调了笔之杀人的严重性。

曾有人问我,写作者可否用认识的人作故事题材。小说者虚构所用材料多是身边的人和事,问题是如何使用,又用于什么企图。写作和发表,可说是一项特权,即“公器”,因此必须谨慎出手,切忌“私用”。

李渔指出“后世刻薄之流,以此意倒行逆施,借此文报仇泄怨”是违背了词曲之道,用今天的话说,就是亵渎艺术的纯洁高尚。

李渔说仓颉造字,是极其隆重的事,“天雨粟,鬼夜哭”,是上苍赐予人类的恩典,不能轻率地挥霍。我的理解是,我们的写作,要对得起使用的文字,非是必须,不可随便动笔,这是创造的价值,也就是艺术的价值。

为什么李渔是在词曲部“结构”一节中谈“戒讽刺”,大概是因为戏曲表现的多是人事,与现实生活很相像,也就极容易影射和暗指,泄愤报复,他说:“谁无恩怨?谁乏牢骚?”但是将词曲用作于此,无疑是浪费社会公共资源,对人对己都不公正。

02

立主脑

第二节“立主脑”,解释为:“主脑非他,即作者立言之本意也。”

应就是现代人说的主题的意思吧,但从以下分析看,“主脑”更在于情节,而非思想,说成主线可能更恰当。

李渔举例《西厢记》和《琵琶记》。他说,《琵琶记》里,人物和情节络绎不绝,但端的只蔡伯喈一个人,蔡伯喈又只是“重婚”一桩事,然后方才一生二、二生三。《西厢记》则是张君瑞一人,“白马解围”一事——强盗围困莺莺小姐家,要抢姑娘做压寨夫人,张君瑞调兵求救,老夫人许诺配嫁莺莺,促成一对有情人,而后却又毁约,提出新条件,必用功名方可娶亲。于是,张君瑞走上漫漫赴考路,再出来第三者郑恒,枝节丛生,千头万绪都是从一人一事起来。

这个“立主脑”告诉我们写小说要有一个主要的情节线,倘没有这条线,孤立看局部,再是精彩,也是“断线之珠,无梁之屋”。同时,也可看出五四启蒙思想后的中国文学和之前的区别。

我读《闲情偶寄》,心想这“立主脑”是否包含着思想价值的内容,但很遗憾,只限于方法—怎样把故事结构得紧凑,又能衍生情节,曲折过程,丰富细部,最后自圆其说。这大约也可说是类型小说的基因缺陷,思想多是规范在当时当地的道统,即普遍价值体系里,不可能脱拔出去。

李渔的“立主脑”,大约也从旁佐证一个事实:中国的叙事传统并不担负思想的责任,它更自觉的是,把故事讲得好听好看,即可读性。是不是可以这样说,原初起始,就是“类型”的性质?《红楼梦》则是一个例外,称得上方外之物。

03

脱窠臼

“脱窠臼”,顾名思义,就是独创性。

“新也者,天下事物之美称也。”将新意提到美学的高度。具体到什么是“新”,先定义“新”,即是“奇”,剧本古称“传奇”,似乎无奇不成剧,所以又是叙事的立足之本,十分要紧,又十分难得。他指出其时几出新剧,说是“新”,其实不过“取众剧之所有,彼割一段,此割一段,合而成之”。

至于如何才能称为“新”或“奇”,李渔似乎也难提供有效的方法,但举出《西厢记》里“跳墙之张珙”,《琵琶记》里“剪发之赵五娘”,是前所未见,独其才有。

可以见得,李渔所指的“脱窠臼”更在细节处,不像“立主脑”,针对情节的组织,承认有一定之规,就可教可学,细节却无有现成的入径,非出于独特的想象而不能得,所以,供传授的经验就也有限了。

04

密针线

第四,“密针线”。李渔说:“编戏有如缝衣,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,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。”

显然,这一件已经不是那一件。这跟现代小说处理素材的方式倒有点相似,我想起英国女作家弗吉尼娅·伍尔夫写过很多批评文章,都非常独到,她曾经将《简·爱》和《呼啸山庄》放一处比较,大意是《简·爱》写的是爱情,《呼啸山庄》写的是生命力,这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欲,而是一个原始的自然力。这股自然力必须寻找到最强悍、最野蛮的男女,才足够它释放能量。

她这样描绘作者:“她朝外面望去,看到一个四分五裂、混乱不堪的世界,于是她觉得她的内心有一股力量,要在一部作品中把那分裂的世界重新合为一体。”

她这番话很像李渔剪碎再凑起的说法,但胸襟要广大许多,她面对的是一整个世界,李渔只是对写作的材料,前者是世界观,后者是技术主义。分水岭还是在人本主义启蒙思想,但这并不意味艺术品位的高低。

相反,中国文人有着相当精致文雅的趣味,李渔对叙事艺术自有理想,参照物为元曲。倒不仅是本朝人总是崇前朝人,再隔一个半世代,晚清民初的王国维也是推元曲为上尊。不过,李渔又指出,虽然传奇大不如元曲,但有一桩,胜出一筹,就是“密针线”,具体说来,即“埋伏照映”。接下来的说法极有意味,李渔说这倒不是当时人有什么办法,而是“以元人所长全不在此也”。我以为可解释为“大”和“小”的区别,大师,如托尔斯泰,往往不注意细部,而福楼拜,则严丝密缝,难免匠气重,所谓雕虫小技。

元人是大手笔,李渔最推《琵琶记》,但在“密针线”一法上,他也承认数《琵琶记》不近情理处最多,然后一一列出,然而,瑕不掩瑜,元人的“曲”,胜过无数,可称压倒之势。大概这也是古人重诗词曲赋,轻叙事的关系吧。王国维推崇元曲也是在于“曲”不在剧情。

不论如何,李渔还是很客观地认为,传奇,也就是戏曲,因有三个方面需要照顾:“曲也,白也,穿插联络之关目也。”曲,我们知道了,就是抒情段落,歌剧里的咏叹调;白,是对话;穿插联络,则是情节。从这里也可见得,中国的戏曲,到李渔的时代开始注重叙事,并且总结规律。

2023

【作家简介】

王安忆,1954年3月生于江苏南京,原籍福建省同安县,当代作家、文学家。

1972年,王安忆考入徐州文工团工作。1976年发表散文处女作《向前进》。1981年初与李章结婚。1987年调上海作家协会创作室从事专业创作。1996年发表个人代表作《长恨歌》,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。2004年《发廊情话》获第三届鲁迅文学优秀短篇小说奖。2013年获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。

王安忆现为中国作协副主席、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,复旦大学教授。2017年12月,凭借作品《向西,向西,向南》获“2017汪曾祺华语小说奖”中的中篇小说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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